本文作者:
Fulcrum-M已确诊ASD与焦虑障碍,自我怀疑PTSD。航空航天工程专业本科在读。人文气息重、求知欲极强的工程师。本文赞赏将作为作者的补充稿费。感谢每一位愿意分享的小伙伴!本文涉及家庭创伤、心境障碍困境、战争场景和血腥梦境描述,请谨慎选择阅读。
“弹射,弹射”
凄厉的告警在座舱里响起,红色的主告警闪烁。
拉动拉环,没有反应。
汗珠在面罩下凝结。
意料之外的枪声在阿富汗的群山中响起。
“指挥官同志,我们接敌了!”
“周!”
于是我从抽搐与幻觉中醒来,可那些场景真的是幻觉吗?
他们都是我,欢迎阅读我的故事。
和天空结缘很早,我的舅舅是一名转业的民航飞行员,小时候拜访他家时看到那一个个模型总会两眼一亮。大概是决定性的一天发生在“黄田机场”,我人生中第一次进入限制区。- 第一次见到那些优雅的钢铁造物,线条被阳光镀上银边。- 第一次聆听航空发动机的轰鸣,不觉丝毫吵闹,只有激动与好奇。- 第一次见到鸟儿以外的物体离开地面,昂首,骄傲地对重力表示不屑。于是在数十年后,每当我开始思考为何自己愿意踏上如此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时,海马体总会牵着我的手,将我领到那个午后,那片机场的落地窗旁。据我母亲的描述,小时摇床上的挂坠便是火箭、月亮和太阳。搬入新家,卧室的墙纸上用荧光点排列出星座,每当熄灯后进入梦乡前,欣赏这些“星星”便是我的一大乐事。后来接触了科幻,却又不满足止步幻想,于是从天马行空向现实进发,了解那些技术细节。六年级读完《航空航天概率》,初一在电子世界设计飞机火箭,自学轨道动力学和空气动力学。那些对于大部分人晦涩难懂高深莫测的公式、文字和原理,于我是那么自然,近乎本能。然而对速度和高度的狂热追求却成为诅咒——国家利益、经济效益……太多的阻力。时代变了,人们已经抛弃了冷战的狂热,只剩冰冷的理性。那些曾经的空天之梦要么进入博物馆落满灰尘,要么干脆停留在蓝图上,被锁在某个角落的柜中遗忘。还想提一架对我有特殊意义的飞机,注册号为B-18212的波音747-400,隶属中华航空,已退役。她是我的童年回忆,是我在精神上孤身来到深圳这座城市后交下的第一个朋友,或许也是我的第二位引路人。每当放学回家,夕阳西下,晚霞满天。她总会优雅地掠过我家上空,我也会激动地冲向室外,问候、祝好,愿她起落安稳。见得多了就许下了个愿望,偷偷地约定要和她飞一趟,不再重蹈“火热号”的覆辙——那是一架国航的772,和我在黄田留下了一张合影,她的涂装令人印象深刻。但当我某天再见到那张照片搜寻她的踪迹时,只找到了她孤零零停在飞机坟场的模样。好巧不巧,2019年春节回老家前,最后一次与18212相见,这一别竟成了永别。疫情中她再也没回来过,直到2021年4月,华航宣布退役其机队中所有747。那是一天中午,我注视着屏幕上冰冷的字句,震惊,无奈,痛苦。此后每每见到747的身影,眼眶总会湿润。恍惚间好似垂尾上是那朵熟悉的“红梅扬姿”,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个孤独又宁静的傍晚,霞光点燃天空。这次进近不同常规的稳定3°下滑道,她居然轻摇机翼,向那个小男孩问好、微笑。小男孩长大了,踏上了你父亲们的道路,可你却不在了。每当蜷缩成一团颤抖时,总在恍惚间听到Master Warning滴滴作响,明明双眼紧闭,却能看到那团闪烁的红光,看到HUD上飞速滚动的数字、倾转的地平。于是下意识将手伸向双腿之间,拉动,祈祷下一刻弹射座椅助推火箭产生的过载能如母亲般将我紧搂,把我带到一个不曾存在的基地。在那有我的朋友,有我的老师、前辈,我又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孩子,向他们努力奔跑,扑去;他们在远方向我微笑,向我张开手臂。最后我扑到在他们怀里,“孩子,别害怕,我们在呢。”机坪上那些本来在博物馆中落满灰尘、无人问津的老友们再一次洁亮如新,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煤油的香气,压气机的叶片随风转动,随意却又威严。每每着笔,那些遗忘的假象便被揭开,碎片排山倒海、喷涌而出,将我拽入那些情绪的漩涡之中。不知所措,更不知从何写起。我的父母不仅无法给我提供安全感,还会无意地反其道而行之。他们都在医院工作,我的童年与前半段青年时光,正是他们作为医生职业生涯中最忙碌的日子。而太阳落山,一天工作的疲惫让他们不仅无力关心我,还会成为一触即发的火药桶。我作业中粗心犯错也好,夫妻之间的小口角也罢,都会引发一场大爆炸,要么对我大发雷霆,要么互相大发雷霆。至今我仍然记得很小时候的一晚,他们吵得如此激烈,以至于以扔拖鞋的方式攻击对方。于是为了一点爱,我学会了欺骗与伪装,学会了“懂事”,学会了压抑情感,以钢铁般冰冷的理性去对待几乎一切……后来从出生的小城来到深圳。大都市的繁杂、吵闹,让我在爱与感情的恐惧之上叠加了对生存的恐惧。哦对,忘了提了。正因父母的忙碌,他们才从小着重培养我的“安全意识”,于是在新环境中每个陌生人都好似敌人,好似下一秒会从不知何处掏出武器对我发动进攻。于是每分每秒对我都是战争,神经紧绷,肾上腺素维持高位,随时准备击退一切来犯之敌。那是初三下学期,那段时间的梦境中我一次又一次杀死对方,看着想象出来的鲜血飞溅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。中考完了,我以为一切结束了,然而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。在课上莫名会睡着,又在莫名的愤怒、仇恨与攒紧的拳头之中醒来,茶叶、咖啡、改变饮食都无法解决嗜睡。记忆也是在那时逐渐模糊,有时父母提起一些在我本已经能记事的年纪发生的事,我却无论如何努力回忆都是一片空白。而再谈及初三,即使是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此刻,我仍会面色凝固,肌肉颤抖收缩,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,随时准备撕碎眼前的一切。若是他人提起,最冰冷与决绝的语句将阻断一切继续谈及的尝试,接着是严厉的训斥与警告,让对方清楚我并不需要这段回忆,以攻击掩盖自己的恐惧。后来接触了苏联入侵阿富汗的资料,那些士兵、驾驶员、飞行员的回忆。他们在崇山峻岭间穿行,上一秒阳光安静地照在山坡上,天空碧蓝如洗,下一秒就有不知从哪飞来的榴弹,不知从哪发射的炮弹,不知从哪升空的毒刺,接着便是一场恶战。然后一切再回到宁静,再交战……无穷无尽,这不就是我的生活吗?于是又多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,守在无线电旁,指挥着只有我一人的军队,和这个巨大陌生嘈杂混乱的世界对抗。于是便有了那句“指挥官”,在任何时候都能唤醒我的理智,让我用肾上腺素与杏仁核劫持对抗一切悲伤、绝望、空虚、颤抖与崩溃。这当然是有代价的,在这日复一日愈发频繁的强制唤醒中,应激被一次次固化成为我的本能,放松成为了遥远的好似从不存在的回忆……与梦想。就如那群带着迷茫眼神离开东方的士兵一样。不过,我又该从哪撤军呢?
我,出生于2005年,已确认有阿斯伯格综合征,确诊焦虑,频发抑郁状态,高度疑似PTSD。
谈了够多的自己,最后聊聊她吧,那个闯入我世界的人。某种意义上,这篇文章为她而作。
我们是高中同学,相识于某个社团,因为共同对某个学长的粗暴发言感到无语,遂加微信“小窗”吐槽。
习惯性地点进了她的朋友圈,大部分内容平淡无奇,但一张照片中她的眼神,熟悉却模糊,击中了我。
至于确认关系那是三年之后的事情。有时不禁佩服自己的勇气,就凭那么一张照片和自己的感觉就愿意给予她全部的信任,愿意相信她不会出卖自己——我们受过类似的伤。记得那时她在朋友圈抱怨膝盖不好,我竟然愿意苦口婆心地劝她放一放自己所钟爱的篮球。只因不想知道她躺在手术台上,冰冷的柳叶刀划过她光洁白皙的皮肤、深入组织,只因不想知道她终身再与自己所爱无缘。于是也不知怎地就聊开了。高一下学期,在我Flashback(侵入性记忆)最严重,情绪时不时崩溃的那段时间,我向她坦白了自己的信任。高二选课走班上课,我们的选课一样。在相邻的教室,于是总会在课间“不期而遇”,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。还有一天不知怎地,她突发奇想要统计我们一天中相遇的次数,于是我们见一次笑一次,往记忆中的数字上加一,好像最后数字定格在七?还有一天上午下课例行出门“接水”时没找到她的声音,下午见到她时莫名地急切催促着我问她怎么没来上课,一切还好吗。离高考还剩两周,进入自主复习。她某天晚上突然问我政治怎么学(那时我政治成绩一直稳定得还行)、很多东西没背怎么办。于是我将自己整理的二三十页精炼背诵提纲逐页扫描成pdf发给她,至今忆起我都在感叹自己竟然有如此耐心。于是三年就这么过去,在毕业那天,我们留下了以为的最后一张合照——莫名奇妙地,高一高二每次运动会我们都能碰见、合影。那时都以为此后的人生再无彼此。
父母让我为毕业旅行找一个同伴,朋友圈吆喝一通,只有她回应。就这么阴差阳错地,我们坐上前往江浙的航班,让毕业成了故事的休止而非尽头。在瘦西湖的那个晚上下起了大雨,而只有我带了一把伞。于是那是我们第一次以贴身的距离接触,雨中泥土的芬芳和她的香气混在一切,一次次诱惑着我抱紧她,最终却作罢。最后一站,杭州,那天夜里我们交换了彼此原准备带入坟墓的秘密。于是她就这样突破了我对天空与星辰的执念,突破了我作为指挥官的强装镇定,来到了那个小男孩身旁。于是从此在落日余晖下不止有18212,于是从此人生中多了同行者。可能看到这所有读者,除了你,都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“学生恋情”。但有趣的是她也是阿斯伯格综合征人士,而且是在我的怂恿下于湘雅二院确定的。伊始让她拒绝的是恐惧,防线被敲开一个小缺口的恐惧。她一直在遮掩着自己的过往。
她也知道我有不为人知的东西,只是成长环境中长期的打压让她觉得自己的创伤只是“矫情”,不值一提。至于那些“不期而遇”也不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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